幾個世紀前就開啟了“讀圖時代”
2018-07-12 17:30:55 來源:廣州日報 評論:0
清 同治廣彩宮廷人物大瓶
清 道光廣彩人物故事紋盤
清 乾隆廣彩描金八角形盤
有一個負責文案的朋友對我說,他最近比較苦惱。因為他們公司的小伙伴文字水平下滑得厲害,導致工作難做。他的結論是:圖片看多了。
我覺得這個朋友有些妄斷。不過也有一些搞科學的人,一直在試圖論證這種說法的正確性。他們憂心忡忡地指出:人類,特別是年輕人對圖片的迷戀,會讓他們的大腦對文字缺乏敏感。
可是人類認識世界,很多時候也是靠圖片。讓我們回頭看看廣州的外銷瓷,看看那個讀圖時代。
文、圖/記者 卜松竹
廣州博物館的展柜
是令人驚嘆的圖像數據庫
圖像的力量,并不是在今天才為人們所熟知。無論東西方,祠堂、墓室、宅邸中的繪畫、雕塑,以及各種各樣的裝飾,都在悄無聲息地向它們的觀賞者,輸出信息流。
時間來到兩三百年前,在一個叫歐羅巴的地方,星羅棋布的大宅門中,奇裝異服的上流社會精英每年都有一段時間向著大海的方向望穿秋水。溫暖的海風,會送來塞壬的歌聲,也會送來東方的瓷器。那些透明釉覆蓋的形形色色的小畫,就是他們了解那個遙遠國度的大門。此時此刻,千言萬語比不上畫面中的一抹裙擺。
在作為廣州博物館主展館的鎮海樓里,我們可以在一堵靠墻的玻璃柜中找到一大堆華麗的瓷器。這些東西,都是當年令歐洲人神魂顛倒的外銷瓷。是廣州這個世界級口岸送給世界的珍貴禮物。在乾隆皇帝大大咧咧地將景德鎮瓷器的商業機密幾乎免費地送給一個法國人之前,中國的瓷器,對多數的歐洲人來說,就是穿越云層的那一米陽光,是灑入愛琴海的一滴淚,美輪美奐,難以捉摸。
大約在雍正年間,廣州出現了附屬于洋行的彩繪作坊,將來自景德鎮的白瓷加工成適應外銷的彩繪瓷,稱之為廣彩瓷。
廣彩瓷從出現之初,就是一種以直接銷往海外為目的的產品。十八世紀中葉向歐洲出口的數量最大。美國旅行者 Willlarn Hickey(威廉哈克)1769年參觀廣州珠江南岸的廣彩加工工場,好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在一間長廳里,約二百人正忙著描繪瓷器上的圖案,并潤飾各種裝飾”。當時廣州類似的各種工場數量多達百家,說明了當時外銷瓷的數量之大。
“西洋重華瓷”。今天的我們可能很難理解那些生活在油畫里的外國人為什么對杯杯盤盤、壇壇罐罐抱有如此的深情。法王路易十四在凡爾賽宮內修建了托里阿諾宮(Trianon),專用于陳列中國青花瓷,其繼任者路易十五的寵姬蓬帕杜夫人及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更是中國瓷器的狂熱愛好者。英國女王瑪麗二世也是一位中國瓷器鑒賞家,當時的人記載她習慣于在宮廷中擺設大量的中國瓷器。薩克森王國、西班牙王國以及意大利等國王宮都收藏有數量眾多的瓷器,甚至有些君主死后以瓷器陪葬。
歐洲人深愛廣彩人物畫瓷器
廣彩瓷的彩繪內容融合了西洋油畫技法,多用金彩,設色絢彩華麗,對習慣了溫潤素麗的清代中國人來說,有點兒太農家樂了。但這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卓越嘗試,習慣了在商海中打拼的廣州人,對于一切能夠引發市場反響的風格和技法,都不吝于大膽嘗試。世俗的評價對于他們來說,當然并不是不重要,但相比于客戶的需求和時代的呼喚,有時候需要多一點冒險精神。畢竟本質上,廣彩是一種訂制化的產品??蛻粲喪裁?,我們就做什么,這再正常不過了。
18世紀,廣彩藝人用作繪制底版的圖片,主要包括歐洲的油畫、銅版畫、素描,甚至漫畫和諷刺畫、書籍插圖等。這些圖像在昏暗的船艙中經過漫長的海上顛簸,被送到一批批之前對它們一無所知的東方陶瓷畫師手中。外來的式樣刺激著畫師們的神經,那些古希臘、古羅馬的神話故事和世俗生活,那些陌生的山脈、峽谷、橄欖油和葡萄酒,給他們的手腕注入了新的活力。他們成功地繪制出了從風格到色彩都和中國傳統陶瓷繪畫明顯不同的樣品,立體、透視、明暗,讓初次見到它們的國人大為吃驚。
關于廣州的外銷瓷,關于廣彩,能講的故事很多。但當我又一次站在這巨大的玻璃柜前,迷住我的,是上面那些花花綠綠的人物。當中,出現了一口巨大的廣彩碗。穿著長衫,戴著軟帽,把玩著文房和樂器的古代官人與仕女,正用他們慣有的波瀾不驚的神情,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對話。而這些也深受歐洲人喜愛。
用上了中西融合的手法
大約從18世紀后半期開始,廣彩的人物表現形式開始有廣州的獨特風格,也即將西方元素或技法與傳統、本土的元素巧妙融合。到道光年間,廣彩行業后來稱之為“長行人物”的風格出現了,這是唯一在廣州出現的獨特格調。它的人物像頭用紅線條表現,眉目用黑色,五官表現清楚,姿態各不相同。人物的服裝和衣紋不同于傳統國畫形式的先勾輪廓后填色,而是用色釉直接繪畫,并且用顏色繪出衣紋的深淺明暗和衣服上的花紋圖案。這類作品常用樓閣來表現大件產品的人物,以使人物數量的增加顯得更加和諧自然。“金殿比武”“鴻門宴”這樣中國人喜聞樂見的故事,漂洋過海地去往歐洲,呈現在收貨人案頭,收獲他們的點贊和評價。
有航海文化的研究者認為,廣彩在很大程度上定義了當時歐洲人對中國“富足、極樂”的迷離想象。我們從當時歐洲一些仿制的瓷器上,就能很容易地看到這種影響。那些瓷畫中的中國人,常是叼著煙桿,提壺品茶,悠閑地在美麗的庭院中消閑享樂。
就像我們今天不能判斷被網絡連接的另外一臺電腦前,坐的是一個人還是一個機器那樣,兩三百年前這種跨越大洋的圖像式傳播,也存在著信息不對稱和失真的問題。中國的陶瓷匠在點下發送鍵送上國際貿易互聯網的《西廂記》《水滸傳》《三國演義》后,常常在一次次轉手帶來的信息衰減中被簡化為純粹的人物圖像。中國人無法理解那些長著翅膀的小孩為什么一定要光著屁股,而西方人也寧可高聲傳頌一個今人幾乎沒有聽說過的叫鐵中玉的古代中國人,而對真正的超級網絡大V張生和崔鶯鶯視而不見。
無論怎樣,經由廣州口岸遠赴歐洲和美洲的廣彩人物畫瓷器,是溝通東西方文化交流的一根紐帶。它在歷史上的光輝,在未來的價值,可能還遠遠沒有被我們充分理解。